“直到彌留之際憶起過往點滴，才動手用精血繪出那仙人的模樣，並留下忘虞觀世世代代都要保榮城永盛不衰的遺命，讓後人永生永世不得違背啊！”

“百年前榮城大陣即將枯竭，貧道不敢違背老祖遺命，這才想出了這麽個害人的法子。這百年來，榮城方圓數千裏的城池已有許多城池衰敗在歲月的洪流裏，唯有榮城屹立千年不衰，永世繁榮昌盛啊。”

“原來如此，竟想不到在這背後有一個如此曲折的故事啊！”七邛感嘆一聲，然後低聲道：“那仙人自是不會對她動情，畢竟盡靈帝君與其發妻的故事更讓人唏噓啊！”

步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，問：“盡靈帝君與其發妻？什麽故事？”

“等回去再說，你不知道也實屬正常，畢竟當年流傳此事時，你的眼裏只有某個人。”七邛不再理他，轉頭看向忘虞觀主，道：“既然你已知曉我們的身份，那本尊便實話實說，此番不遠萬裏來到人界，我們便是為了這仙人而來。不知觀主可否將那畫像借於我們一觀？”

“當然可以。貧道如今行動不便，不能親自陪兩位上仙同去，還請見諒。不過小徒須卿知道畫像在哪兒，那孩子樸實，上仙與他說是貧道的意思即可。”忘虞觀主倚著床椽，恍惚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，漸漸渙散起來。七邛有些擔心，剛要說話，便被步歸拉著走出屋子：“走吧，他壽命已盡，大限將至。他能撐到這個時候，只是憑著一個心願未了罷了。”

走到院子裏，須卿正站在樹下垂頭等著，步歸嘆了口氣，對他道：“進去吧，去見見你師父最後一面，或許他還有話要交代你。”

須卿猛地擡起頭，眼眶通紅，然後沖進了房內。步歸抱著洛子離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靜靜地等，屋內的哭聲從越來越大到漸漸消失時，已過了半個時辰。須卿出來之時，只有眼眶通紅，在步歸幾人面前又恢覆了一板一眼的模樣，對他們道：“請幾位貴客隨貧道前來。”

步歸嘆了口氣，帶著洛子離跟了上去。七邛看著年僅十歲的小娃娃做出一個大人的模樣，心裏也不好受。洛子離好奇地看了看雙眼紅腫的須卿，牽著步歸的手一路跑到須卿的面前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須卿紅腫的眼睛，然後奇怪地道：“你眼睛……流水了……”

須卿聽她這麽說，眼裏含著的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，從最初的嗚咽到嚎啕大哭，似乎要將心裏所有的傷心難過哭出來。七邛摸了摸他的腦袋，安慰道：“哭吧，哭出來就不難受了。”

路上路過幾個與須卿一般大小的孩子，他們見到須卿哭，都圍上來詢問出了什麽事。須卿抽泣幾聲，然後道：“師父……師父死了……說，等二師兄回來……讓他當觀主……”

年紀相仿的孩子們聽到這個消息都傷心得嚎啕大哭，一時間忘虞觀主仙去的消息傳遍忘虞觀上下，整個忘虞觀都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。大一點的孩子極為懂事，在傷心過後便去關了山門，又用信鴿傳信給在天南地北歷練的師兄們。

步歸看著全觀上下都身著素衣的小道士們，低低一嘆：“須卿，你先去準備你師父的後事吧，我們可以等的。”

須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，將他們帶到了客房後，便匆匆跑了出去。

那日夜裏，離得近的師兄們都陸陸續續地趕了過來，為他們的師父料理後事，一時間都忘了道觀裏還住著幾個客人。七邛拎了兩壺酒去找步歸，恰巧碰到步歸將洛子離哄睡著了。步歸見七邛抱來兩壺酒，知道他心裏有事，便接過一壺隨他出去了。

於是這日夜裏，道觀的客房屋頂上，七邛拎起酒壺大口大口地喝，然後又吐出一口酒，大罵道：“這酒真是劣質，虧我翻遍了整座道觀才翻到，竟是兌了水的假酒！真不知道這群修道之人怎麽這麽喜歡清淡，竟然連酒都要兌水，那還要酒有何用？”

天上的雲層很厚，嚴嚴實實地遮蓋住了天邊的彎月，連半點星光都透不出來。

步歸拎起酒壺嘗了一口，輕輕一笑：“酒雖是假酒，但也適合口味清淡之人。人的口味不同，自是會品出不一樣的東西。美酒雖美，卻也是許多人愛喝的，屬於取大眾之喜好，可有人卻喜愛另辟蹊徑，就猶如這壺假酒，自有人能品出它的美來，樂在其中。”

“那這另辟蹊徑之人又是何種胸懷，才能不懼他人獨特的目光？”七邛望著漆黑的天際，目光有些惆悵。

“你愛即你想，你想便去做，總有一個方法適合你。小七，或許你不明白，當初我就是懷著這種心情，做了我想做的事，愛了我想愛的人。其實，一切就這麽簡單而已，人往往會給自己施加壓力，久而久之，便變得懦弱退縮了。於是，後來的幾千年裏，我將自己困在芳歸殿，過慣了風輕雲淡的日子，竟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。”步歸喝了口酒，似乎並不嫌棄這種淡如清水的味道。

七邛訝異地看著他，突然悵然一笑：“你比我懂得多。下午的時候我就在想，凡人有生離死別，卻有來世輪回，而作為仙人的我們，死了便死了，什麽都煙消雲散了，又會有幾人記得我們。你說，我們這神仙當得值不值？”

“值與不值，全在你的一念之間。仙人有漫長的生命，有無盡的歲月，有強大的實力，有萬民的敬仰，可是，我們唯獨沒有凡人的性情。你想，天界無論是仙君還是上仙，仙尊還是上神，亦或是帝君和天帝，能夠保持凡人的平和與樸素的又有幾多？誰不是在凡人面前有著高高在上的氣派，可到了最後，活得不如凡人的，也是他們。”步歸嘆了口氣，又道：“當你走遍六界，看遍千山萬水，到最後，你還是孤寂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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